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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想通（第1页）

时令是一九六九年秋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，按说到处应该洋溢着丰收喜人的景象。可事实并不是这样，在隆城市冀南县刘屯公社远山村，田地里的庄稼大部分还没有收割，一看就是年景不好，玉米长得又矮有小，谷穗也是那么小。只有红薯地里看着地垄开裂，估计长得不小。

其时，正是文化大革命运动时期，红卫兵到处抓人批斗。熟人见了面打声招呼就赶快走开，不是老百姓不通人情，是不敢说话，怕一不小心祸从口出。每人只求自己温饱，一家人都在，平平安安的就好。

到底是要过节了，总还有点热闹的景象，中国人对中秋节一向很重视，团圆的节日嘛！虽然缺吃少穿，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那种氛围，那种心情都使人不一样，有特别的安全感。平常不舍得吃用，攒的一点布票、粮票、肉票等，通通拿出来置办一些吃食，一些必用品。

社会经济萧条，人心不稳，逢年过节再冷冷清清，天天活得还有个啥劲呢？所以街头巷尾的人络绎不绝，手里都或多或少拿着一点东西，用麻纸包了，牛皮纸绳缠裹好提在手中。

天还是一样的天，人还是一样的人，但心情毕竟是大不相同了。远山村大队长范成海的儿媳妇李建立犯了错误，被拉去批斗，过了一个多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。后来又经过娘家奶奶去世，嫂子生子，如今被儿子范斌宇接回家来也有好多天了，每天还是闷闷不乐，茶饭不思。

斌宇仍旧像之前一样陪着小心，尽心尽力地伺候着。母亲于彩铃虽然恨建立，但看儿子这么在乎她，也不得不违心的勉强对建立挤出一点笑容。范成海也不奢望什么了，他知道建立回到这个家还是毫不情愿的，但是谁让他唯一的儿子就是喜欢她呢？再说要不是他费尽心机，恐怕建立的人都回不来，更不要说心了。所以对建立的抵触情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。

小文满月后，范成海两口子把小文接来了家里。一家人都为增添的两口人忙碌，更没有人顾得为难建立了。毕竟是建立的亲侄子，建立也不由得想亲近亲近，时常到小文的房间来抱孩子，因为孩子，建立的心情也好了很多。但于彩玲见建立抱孩子时说话总是欲言又止。于彩玲就是想跟建立说，她既然那么喜欢孩子就赶快给斌宇生一个，别再妄想生事，离开斌宇。

范成海和斌宇私下都跟于彩玲说过，不要为难建立。她一方面只想痛骂一顿建立让她认清事实，不要再和家人对抗了。一方面又怕说错惹恼了建立，这祖宗又给整啥幺蛾子，他们家才把她救出那个地方，平息了那场风波，再弄出点啥事，他们家可再丢不起那人了。

其实于彩玲虽然没有说出口，建立也明白她的心思。这些天，建立表面看似无动于衷，心里却是想了好多的，她恨这个社会的动乱，怨恋人丁义凯的无情，可是又有什么用呢？她还是无法逃离这个尘世苦海。

建立倒不是怕受苦受难，那些天，偌大的牌子挂在她的脖子上，上写着打倒坏分子大破鞋李建丽，外带挂上一双又脏又臭的破布鞋，整天打锣游街，被千人唾，万人骂，之前晚上还和那么多人窝在一起，吃的猪狗食都不如，还不让吃饱，后来人家批斗完都放走了还不让她走，还要忍受那些对她馋涎欲滴的坏男人的骚扰。

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哭过一声，骂过一句。因为她的身体虽然不时得被迫卑躬屈膝，但她的心是骄傲的，她觉得自己没有错，是不会向他们示弱低头的。建立什么都不怕，就怕欠了别人的情。可是到现在，她欠斌宇的越来越多了，她愁自己拿什么去还呢？建立想起在娘家时，她的父母李先顺夫妻跟她说的话。

先顺夫妻之前虽然不太相信女儿会做出那么伤风败俗的事情，但架不住三人成虎，心里也是疑疑惑惑。只怪自己的女儿太漂亮太单纯，怕也是一时迷糊着了那个坏分子地主崽子丁义凯的道。可是不管怎么样说，终究是自己的女儿错了。

听说女婿不记怪女儿，公公婆婆也还肯接纳建立，自是觉得感受了人家莫大的恩惠。再说他们的女儿范小文还刚为李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，他们就更不能让人家娘家受委屈让媳妇寒心了。先顺夫妻本是想狠狠地斥责建立一顿，再好好得谢谢亲家的。

可一见到建立，先顺家的先就忍不住了，看到女儿期期艾艾，萎靡不顿的样子，她怎么还能骂的出口啊！这还是当初他们家那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吗？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再明亮，白皙的皮肤不再光滑，单薄的红唇也不再有艳丽的颜色，只是两个酒窝塌陷得更深了，身子也瘦成了皮包骨。眼看着女儿这样肯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了。女儿是爹娘的心头肉，这可如同剜了爹娘的心啊！当下，三个人什么都说不出了，抱头痛哭了一场。

建立临走时先顺夫妻对她千叮咛万嘱咐，什么都不要想了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。只有斌宇是一直对你好的，以后就跟斌宇好好的过时光吧，能找上这么个好亲家好女婿，也是我们家前辈子积了德了，你以后能平平安安的，我们也不用时常挂心了。

义凯的绝情和失踪，使建立的心已经伤透了，这动荡不安的社会，让她看不到也不敢再相信自己还会有什么美好的明天，灵魂早已被掏空了，剩下的就是一付躯壳而已。现在的她跟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。罢罢罢，如果她自己一个人受罪，能换来所有亲人的安心与宁静，也该是值得的。

建立又重新审视范斌宇，都一年多了，他始终如一日那般对她，可见心有多真了。她现在看久了斌宇，觉得他的脸也没那么丑了。斌宇虽然嘴上不爱说话，但心里挺热的。她已经成了这个家的罪人，现在还能得到这么不错的待遇，都是因为范斌宇。

斌宇的心真好，甭管她李建立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离不弃，这次更是救她于水火，对她恩重如山。反正今后也只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，不如就随了爹娘的愿，报了斌宇的恩吧！